洛水蓝川
商丘城内共有三家典当铺。
这天夜里,三位典当铺的掌柜聚在一起喝酒聊天。那城东典当铺的掌柜喝了半盏酒道:“今儿个我可遇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另外两位掌柜认真听着。
那城东典当铺的掌柜细细道来:“一早的时候,我那典当铺刚开张,便有三位客官进来,拿出一蓝色小珠子要换钱。那珠子小巧玲珑,内镶有七点白缀,想来也是件稀奇宝贝。我与他们出了价,他们倒也爽快,拿了钱,给了货便走。我将那蓝色小珠放在台上,便记起帐来。哪知刚记完一笔账,抬头看去,那颗蓝色小珠子便消失不见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城南的掌柜与城西的掌柜听了,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你说的这事,我也遇上了。”
当下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道:“就是那蓝色小珠……”
“对对,内有七点白缀。”
“那三个人可是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城东的掌柜喝了一口酒,忽然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狐仙下凡,来这商丘城戏弄我们来了……”
另外两位掌柜对看一眼,忙不迭的点头。
自此,商丘城便传开了这个稀奇古怪的事,城中的人一时间纷纷打听起狐仙的传说。到了后来,城中百姓家一有物品失窃,小到一粒米,大到一锭银,却也都把事情怪罪到了狐仙身上。
春秋流转,也不知过了几百年。一落魄书生进京求考,途经商丘,从住店掌柜口中听闻了这狐仙轶事,大感新奇,便将这故事记了下来。此后那书生连年落榜,心灰意冷,凭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做起一些抄本的活。这段狐仙轶事,也被他一并抄进几本神魔志怪小说中,其中有一本,便叫做《燧人志异》。
…
话说那商丘城三掌柜所言的狐仙,自然就是刘禹舟他三人了。这一天,刘禹舟凭借一模一样的伎俩,先后光顾了商丘城的三家典当铺,得了一笔银子。
刘禹舟用这银子换了一架马车,备好了干粮,便匆匆出了商丘城。他亲自驾车,要那南镇与吕清荧轮流陪他坐在车轼上,以免他二人私底下又偷偷策划逃跑的事。到后来,南镇怕吕清荧受累,便让她在厢中休息,自己陪着刘禹舟日夜赶车。
就这样,刘禹舟与南镇在前面驾车,吕清荧在厢内或小憩或看风景。如此赶了几天路,虽风餐露宿,但吕清荧觉得也算快活。
刘禹舟取道秦川,一路往西北方向走,吕清荧一路上不停的问他到底要去哪里,他也不答。
不日到了洛水边。南镇只见四处连绵群山,长河落日,说不出的豪情壮气。吕清荧也频频惊叹此地的雄壮风景,问刘禹舟道:“大叔,这是到了哪里了。”他二人与刘禹舟相处了这些日子,渐渐忘了他是燧王宫内的逃犯,反而互相亲近起来。
刘禹舟一边架着马,一边叹道:“八卦源起,河图洛书,你们这些燧王宫弟子,却连洛水也不认识。”
吕清荧生来便在燧王宫,哪知道这些地方;南镇也是一个常年呆在清水河边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所以也并没有听说过这洛水。
刘禹舟便为他二人讲了伏羲遇黄河龙马背负“河图”,又遇洛水神龟背负“洛书”的故事。当年伏羲氏便是对照这一图一书,画作八卦,写成《周易》一书。
吕清荧听得津津有味,缠着刘禹舟再给她讲几个类似的故事,刘禹舟却不再理她,吕清荧大感没趣,便问南镇道:“南镇,你觉得这儿怎么样?”
南镇挠头道:“前面是高山,后面是长河,一见到这些景致,我这浑身就像燃起火似的。”
吕清荧笑道:“照你这么说,燧王宫便得建在这儿才对。”
他三人沿洛水前行,路上渐有人烟,常常遇上些羊倌和放牛郎。吕清荧知道是城镇将至,闹着要进城住店。刘禹舟淡淡道:“你这一路吃了睡,睡了吃,难道休息的还不够么?”
吕清荧绰绰有词道:“一路走了这么多天,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很好看么?本姑娘倒还行,只是你们两个的身上越来越臭了。”
南镇听了不好意思的笑了,原来他们三人这一番赶路,期间少有歇息,更别说洗漱了。久而久之,衣物日益肮脏,倒像是三个乞丐。
刘禹舟依旧不为所动,道:“这边上就是洛水,你大可跳进去洗个澡再出来。”
又行了一会儿,前方倒是真有个小城镇。吕清荧找路人打听了一番,原来到了洛水边的蓝川镇。此镇沿河而建,倒跟南镇的老家清水镇有那么一些相似。只是一个是江南之乡,一个是塞北黄土,风格迥异。
刘禹舟嘴上虽说不进城镇,但想到车马行了这么些时日,也该找个地方补充点粮水,便驾着车入镇去。
刚进这蓝川镇,吕清荧便大喊大闹的要找间客栈住上一晚。她在那镇中干道里钻出车窗大喊大叫,引得路人驻步围观。刘禹舟奈何不了她,便在镇中一家客栈下车。三人匆匆入店,刘禹舟只要了一间客房,引起吕清荧强烈的不满。
刘禹舟见掌柜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赔笑道:“我一家三口路过此地,身上钱财吃紧,劳请掌柜行个方便。”
掌柜为他们开了一间房,自言自语道:“这一家三口,看起来谁也不像谁。”
他三人刚进房,吕清荧便将南镇与刘禹舟赶了出去,声称要洗澡。刘禹舟怕她又玩小把戏,拉着南镇跟自己守在房前。
南镇在房前站着,看见房中蒸汽袅袅,吕清荧的身影映在纸糊的房门上,不免脸红了起来。刘禹舟笑道:“小子,你若想看,在房门纸上戳个洞便是。”
南镇不理他,朝客栈其余地方看去。
这蓝川镇为塞北重镇,过路商客络绎不绝,有不少身着华服的商人来这客栈中休息。南镇见一华服大汉进这客栈来,大嚷着要吃肉。只见那大汉颈上挂着好几串金银链子,手上也戴满珠宝,刘禹舟看他一眼,不屑道:“这般露财气,也不怕引土匪强盗。”
不多时,掌柜便上了一碗羊肉,一盘碗牛肉,一盆酱骨。那大汉一手抓起大块羊肉,一手握着酱骨,大吃起来。南镇直愣愣的看着,咽了口口水。
那刘禹舟此时也是腹中饥饿,但盘算着身上的银两,只怕吃了这一顿,往后便连车马都得卖了。
这时只见那客栈内又进来两个人,一个瘸着条腿,拄着拐杖,另一个搭着那瘸腿汉的肩膀,闭着眼摸摸索索的进来,显然是个瞎子。
那瘸腿的人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桌边胡吃海喝的华服大汉,眼睛直盯着他身上的珠宝首饰看。
刘禹舟冷笑一声,暗道:“话刚说完,土匪强盗便来了。”
只见那瘸腿汉在那瞎子耳边说了几句,那瞎子也露出笑容。当下,那瞎子摸摸索索的往那华服大汉走去,一下子撞到了那大汉的桌子上,打翻了桌上几碗肉。
那大汉吃得正高兴,见这瞎子一下子便毁了他的几盘好菜,大怒道:“兀你这瞎子,走路怎么不长眼睛。”说着,挥拳便要往那瞎子身上打去。
南镇见那大汉欺负这柔弱的瞎子,便要出去制止,刘禹舟拦住他道:“不必出手,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见那瞎子忙护住脸道:“大人冤枉啊,我既然是个瞎子,走路本来便不长眼睛的……”此言一出,逗得店中其他人一阵哄堂大笑。
那大汉仔细一想,觉得这话也不无几分道理,但他性子粗暴惯了,仍是挥拳便打过去。
这时那瘸腿汉冲上来便连拉带抱的劝那大汉道:“大人且息怒,我这兄弟向来莽撞,打搅了大人一桌好菜,这一桌菜钱我来赔给你……”
刘禹舟眼尖,见那瘸腿汉这一番拉拉扯扯,已经顺手摸走了那华服大汉身上的一串珠子和几张银票。
那大汉浑然不知,听这瘸子说要赔钱,便坐了下来。那瘸子一边抚这大汉的胸口,替他顺气,一边又摸走了他怀中的几锭银子。
那瞎子也是不住的赔礼道歉,转移大汉的注意力。瘸腿汉见摸的差不多了,哈哈一笑,掏出一锭刚从那华服大汉身上现摸的银子,拱手奉上。
大汉哼了一声,伸手接过银子,浑然不知这银子却本来就是自己的。
那瘸腿汉跟那瞎子见事成了,匆匆逃出了这客栈。刘禹舟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对南镇道:“跟我来。”
南镇不知他要做什么,老老实实的跟他出了客栈。刘禹舟四处看了一眼,见那瘸子与瞎子正往镇内小巷走去,便追了上去。
那瘸子跟那瞎子在镇中一条小巷深处蹲下,刚掏出那些偷来的财宝,却见两条壮汉走了出来,正是刘禹舟和南镇。
刘禹舟见他们怔怔看着自己,笑道:“二位好身手。”
那瞎子问瘸子:“是谁来了?他要干什么?”
瘸子道:“是谁不知道,来干什么?想来是找打来的。”
话音刚落,那瘸子忽然用拐杖点地,飞起一脚朝刘禹舟踢过来。与此同时,那瞎子也从怀里掏出一柄短剑,向南镇刺过去。
南镇见那瞎子使剑精准的朝自己这边刺来,倒是一点也没有瞎的样子,忙运起九宫步闪身躲开。刘禹舟轻巧接住那瘸子的一脚,手上使劲,将那瘸子倒提在空中。
那瞎子眼虽瞎了,但耳力惊人,是以听风辩位,能觉察到南镇所站的位置。但是这一剑刺过去,却扑了个空,他竖耳仔细听去,也觉察不出这南镇到底是往哪边躲闪过去。其实就凭南镇的身手,便连个明眼人都看不见他的行踪,更不必说一个瞎子了。只一个回合,那瞎子便被南镇从身后擒住。
这一瘸一瞎见他二人如此武艺,皆求起饶来。刘禹舟哈哈笑道:“刚刚你二人偷那异服大汉的财物,却不巧被我看见了。所谓见者有份,便拿一些出来,算作封口费吧。”
那瘸子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好汉没有揭发我们两个,已然是大恩了。”
当下他二人老老实实的掏出财物珠宝,刘禹舟倒也没多拿,只取了几两银子,便放过他们了。他见南镇也拿了一锭银子,笑道:“还道你是个老实人,原来也爱财。”
南镇摸摸头道:“不是,这几日吕师姐夜里老喊冷,我打算拿钱给她买件袍子。”他于钱财向来没有概念,只觉能吃饱睡好便足矣,这些钱虽来路不正,但南镇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当下刘禹舟和南镇在镇中布店买了三条羊毛毡袍,回到客栈中。那吕清荧正四处找南镇,见他俩拿着袍子回来,听南镇解释了一番,直后悔自己没能一起去抢那两个贼人。
既然身上又有了银两,三人便照刚刚那异服大汉点的菜,同样的叫上了三大盘,大快朵颐起来。这塞北的食物风味里也透着一股豪气,鲜香辛辣,肉中带有血丝。南镇作为江南水乡人,虽觉这肉吃起来有些怪,但也吃了一大盘。
三人吃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房休息,却见一大帮人浩浩荡荡的朝这客栈赶来,为首的正是那瘸子与瞎子。南镇见了,暗道不好,刚刚他和刘禹舟干了一票“黑吃黑”,现下要被吃回去了。
那一大帮人匆匆赶到客栈前,那瘸子见了南镇跟刘禹舟,大喊一声:“刚刚就是他们两个……”
南镇看去,只见这一群人,大半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其中几个难得四肢健全的,又基本上是瞎子……大感奇怪。
吕清荧见了,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道:“南镇,这就是你刚刚说的山贼土匪么。就这样还土匪呢,整个一养济院嘛……”
一群人听到这小姑娘嘲讽他们,都忿忿不平起来,为首的瘸子怒道:“大胆,你这小姑娘有眼不识泰山,我们乃是这洛水西岸二缺山的天残地缺帮,哪里是什么养济院。”
吕清荧听了,愈发笑得花枝乱颤,扶着肚子道:“二缺山……怎么听起来奇怪的很……”
那帮人见这小姑娘几次三番取笑,不能再忍。为首的瘸子一声令下,这一帮人便气势汹汹的冲进客栈。
那客栈掌柜眼看这一群人有砸店之势,忙小跑出来,带着哭腔劝道:“诸位好汉,有话好好说,要打出去打啊……”
附一:文中所言“养济院”,即现今“福利院”。养济院是明代的三大福利政策之一,专门收留鳏寡孤独残缺病。本文无年代可取,亦为架空大陆,故只供读者一乐。
附二:文中地名皆为杜撰,虽借鉴古今地名,但皆非所指。其中“二缺山”取“天残地缺”之意,考虑文中背景,并非现今“二缺”之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