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

眼前是一片湖,湖面并不宽广,却宛如镜面一般宁静,湖周围是如人一般高的花草,以蓝色和紫色为主,不似冥河畔的红火,少了几分阴森和浓重,多了洞天福地一般的幽静。

花千骨双手撑地坐起来,身上疲乏酸痛,原本四肢的伤口却已经愈合。她站起来环视四周,已然被美景所震撼。

“哇,好美啊。”

花千骨向前走了几步,想再靠近些湖面。

而就在湖边出现了迷蒙的白色影子,仿佛周身萦绕着烟雾,由透明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勾勒出轮廓。

他左手负在身后,右边腰上配着一柄剑,剑的周身竟也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一阵风吹来,他洁白的广袖和披散的黑发徐徐而舞,在粼粼的湖面映衬下,显得越发脱俗。

花千骨不由的痴了,呆立在哪里动弹不得。

她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想问是你救了我吗,想问你是隐居的远古的天神吗…..而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了最高贵的神祇一般的影子。

那白衣人转过身,与她面对面,面上没有表情,五官精致得宛若画中,宛若花千骨看到的神殿壁画,年轻的天神伏羲受万民膜拜的样子。

花千骨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跪拜下去。

白衣人没有动,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他感知到花千骨身上复杂不详的气息,竟有魔族的味道,杀气渐渐凝聚,一股莫名的压力笼罩在小湖之上。

花千骨察觉到了他的敌意,仓皇地望进他的眼睛,她的眼神清澈,满是不安和紧张,让他不自觉地收回了杀意。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花千骨垂下眼睫,道:“事出紧急,我闯入蒿里是为了寻千诛草救人,并非有意,阁下勿怪。”

“千诛草?你难道不知千诛草已经绝迹前年?”他的声音清冽不带感情。

“什么?我不知,我只是翻到了《百草谱》。”

“罢了,你走吧。”

花千骨正要再说话,忽然一阵疾风袭来,眼前闪过明艳的红色,她已经被人捉在手中,

峨眉刺的尖锐正卡在她的脖子上。

捉住她的那人眉目狂邪,艳红眼眸,眉心盛开着鲜花的印记,鲜红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一点都不夸张,分外美丽妖娆。

“难得蒿里出现这样的活物,尤其是在你身边,真是有趣~”这人以峨眉刺挑起她的下巴,仔细地打量。

“杀阡陌,休要伤及无辜。”

花千骨正吓得说不出话,嘴巴半张,却不知为何,竟没有多少恐惧,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世上居然有这么美的人。

杀阡陌浮起惑人的笑意,道:“怎么了?被吓傻了?”

“姐姐——你好漂亮啊。”花千骨脱口而出,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懊悔不已。

想不到杀阡陌竟哈哈一笑,松开了她把她推到一旁,道:“小丫头有眼力,快快走远些,免得一会儿动起手来伤了碰了。”他又面向白衣人,“画柝,我杀阡陌是虽是魔族,素来不顾什么道义,但也还不至于居心不良。”

画柝并不言语,只是上前迈了一小步,只是这一小步便是气势万千,杀阡陌神色凝重不少,抽出峨眉刺,侧身一划,湖面被掀起一条长长的白练。

画柝左手轻台,雷霆万钧的力道就像打进了棉花里毫无用途,右手两指为剑,御气相斩,而他腰间的佩剑从未出鞘。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过了尽白招,花千骨在二人打斗的法阵外面依旧感觉到巨大力量的交锋,她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打斗,招招精准,却依旧举重若轻,气势超凡。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杀阡陌被光柱击中踉跄后退,撇了撇嘴,转身便跑,走的时候顺手掠走了未来得及反应的花千骨。

画柝双眼一眯,利剑出鞘,但因着怕伤及花千骨,明显后劲不足。

杀阡陌堪堪避开,快速地飞掠,御风飞了许久才缓缓停下来。

“画柝不能离开蒿里,这里他追不上来。”

“这是哪里,我还要急着救人,要赶快回去。”

“那怎么方才不见你走?”

“我…我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杀阡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哈哈,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花千骨。”花千骨昂起头冲她一笑,看到他胸前有血渍,只是因为红衣看不太出来。“你受伤了!”

杀阡陌抚了抚胸口,“下手真重,看来是有些不耐烦了。”他看了看花千骨愁眉苦脸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颊,“小丫头,小不点,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我可是魔。”

“他们都说魔类很坏,但姐姐你并不坏呀”

“无聊的家伙,整天扮伪君子也不嫌累。对了,你刚才说要救人?”

“姐姐,千诛草真的已经消失千年了吗?”花千骨仍然抱有一线希望。

杀阡陌仔细想了一想,刚要说话,只听一个温润的声音插入进来。

“骨头,让我好找。”

一直悄悄跟着的晟青衣飘飘从天而降,站在花千骨身旁。

“我在你屋里没有找到你,反而狼藉一片,就赶快出来寻你。”

“婆婆怎么样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晟自虚鼎中拿出《百草谱》笑着对她道:“千诛草,这不难猜,但蒿里甚是广阔,我是被方才的打斗引来的。至于那个苏婆婆——情势不妙。”

杀阡陌心头一凛,以他的能耐也算瞬息千里,此处距离刚刚的小湖相差很远,怎么可能他一路都察觉不到有人跟踪?而且晟一副成竹在胸笑得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瞪着他道:“你是谁?”

“我是小骨头的亲人。”晟摸了摸花千骨简单俏皮的发髻。

花千骨心中惦记着苏婆婆,道:“晟哥哥,我们快回去吧,这位姐姐以后有缘再见。”说完便拉着晟匆匆离开。

晟礼貌地对杀阡陌点点头,一手搂住花千骨的肩,一手拿着弥陀镜,,准备带着她瞬移。

“一定会再见的,我杀阡陌感兴趣的人没有找不到的。”杀阡陌笑得一脸邪肆,冲着花千骨跑了个媚眼。

花千骨笑了笑对着他挥手告别。

匆匆赶回居所,卧在床榻上的苏婆婆原本棕色的头发已然干枯雪白,脸上皱纹仿佛刀刻一般,深深的,写尽了风霜,她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主神殿也出事了,四护法素来跟主神殿有过节,不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就是只能躲在府里避嫌。流岚派了身边的司马小童狄浪来,送了些战士的续命灵丹,但这些灵丹一一吞下去后,苏婆婆依旧没有好转,只是空吊住一口气。

花千骨鼻子发酸,她走过去,在床边蹲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壮着胆子握住了苏婆婆的手,苏婆婆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着花千骨。

“婆婆…婆婆…”花千骨轻声唤着她,“婆婆你骂我吧,不妨事的,只要你能好好的,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婆婆….为什么这一天还是来了,婆婆你好起来,好不好?”

“为什么….婆婆你是圣女啊,是女娲部族万中选一的圣女啊。”

苏婆婆听见“圣女”二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她望着花千骨充满悲痛却干净的仿佛春日泉水的安静,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仿佛透过她看到了过去,看到了未来。

半晌过后,她扯出一抹微不可见的笑,面上深深浅浅的纹路动了动。

随后,永久地闭上了眼。

她的身体如烟雾一般散去,不留半点痕迹,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花千骨颓然于地,呆呆地望着空荡的床榻。

一个时辰后,花千骨站在屋顶上,看着寂寞的内城,看着祭台中央的女娲神像,古树枝干蜿蜒于神像周身,却无半点绿意。

“晟哥哥,为什么神族死后只能消散,身形俱灭,就连一个牌位都没有。”

“神向来自诩是六界最强大的种族,与天地日月同寿,但有一得必有一失。更何况,神就算再强大也是附生与天地,怎么可能永远不灭。”

“真安静,我怎么觉得,夜晚越来越长了。”

“不是你感觉如此,而是事实就是这样。如今的神界已经渐渐失衡,草木不生,寒气日盛,普通下神也难以抵挡,纷纷罹难。”

“什么…怎么会是这样?”花千骨错愕地掩唇,“难怪婆婆越发地虚弱,常常咳嗽,但还是药石妄医。”

“骨头,这内城原本绿树成荫,如今已成了这般样子,正是因为内城受浊气侵染最重,城民才纷纷迁到外城,而近些年更有扩大之势。”

“而且——”他顿了顿,“不只是女娲部族,其他各部也都是如此,为了争夺清气所钟之地,各部落征战不休,许多小部落已经被兼并,女娲部族因处极北之地,受到影响略小。只是——都不过是早晚而已。”

“这些…婆婆都没有告诉过我,城主也是…”花千骨双手环抱住自己,“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自己也会有所察觉啊,屋里的安神香,城主嘱咐我每天都要点,可有一次我忘记了,就觉得胸口很闷….”

“那是极珍贵的木沉香,有涤尘去浊之效。”晟双手按在花千骨的肩上,道:“骨头,你真的要在我们的羽翼下永远地留下去吗?”

“不,我不想,在蒿里我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无助地看着城中人越来越少,看着婆婆痛苦地离开….”

晟温暖地笑了:“我在人间行走多年,看到他们明明只有百年寿命,明明辛苦劳作却常常不得所求,但他们依旧不曾放弃。”

“骨头,你可懂得什么是执念?”

花千骨摇头。

晟灿然一笑,揉了揉她的头,道:“我也不懂得。”

他将花千骨揽进怀里,遥望泛白的天。

“在人间,有一复姓我很喜欢,太阳从东方升起。所以我游走时的化名,就是东方,你也可以这样唤我。”

他手中忽的变出一张令牌,直接塞到花千骨的怀中。

“有了这令牌,你便可随意出入无往城。我走了,下次见面时送你一个小宠物。”

“另外,小骨头你现在应该找一个好师父。”

东方的身影又一次神秘地消失,留下花千骨在原地,对着手中的令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