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
萧萧肃肃、风姿特秀,眉目含笑,顾盼神飞,妙目流转中不知袭卷了多少少女春心——这便是当年花清兮。
花家幺子在十三岁时便才名初现,十四岁做了一篇《长宁赋》,于仕林中广为传诵。十五岁时,花清兮尚未及冠便参加科举,文章锦绣,连中三元。金殿御前对答时因他年纪尚轻,先帝惜才,御笔亲点为探花郎,后喜他眉眼如画,有玉树之姿,便直接赏了太子侍读的官衔。
实际上,花清兮就着太子侍读的官衔做的是皇子伴读的事儿,受先帝之托,以探花之才教导凤潇念书。花清兮怜凤潇年幼,悉心教导,五年下来,两人相处甚密,颇有师徒之情。而花清兮也从太子侍读一路升到了御前侍郎。
其实从这里便可以看出,先帝其实并非是属意由凤潇继承大统的,不然也应当从小亲自教导其治国、平衡之道。很多时候,喜爱并不等于看重。先帝最为看重的还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太子殿下。
太子从小在先帝身边长大,文采斐然,因倾慕花清兮才华,同其交好。太子此人有才能有手段,只不过先帝子女众多,皆是有才之人。弟弟们大了,心自然也就大了。
据史书记载:大凤朝显宗三十年春,太子失德,辱御前侍郎兮,兮不堪受辱,与太子共亡。
无论此事在当时是何等蹊跷,太子已身亡,帝王一怒便是尸浮百万。在众人眼中,不管是什么缘故,太子确确实实是玷污了花清兮的,而文人皆傲骨,受此侮辱,便应已存死志,激愤之下拉着太子同归于尽也是有可能。
可先帝就这么一个嫡子,即使是太子的过错,花家几千人也是要为太子陪葬。
花清兮何等人品文采,在帝都士林中皆享有盛名。当年,就连先帝的老师欧阳老大人曾经称赞过花家玉郎“皎如玉树临风前,颇有谢安之风”,而太子而今侮辱他致死,简直就是暴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菊花。先帝顶着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的压力,坚持屠杀了花家近千人方才收手。而先帝也因诛杀花家族人之事留下了“晚年残暴昏庸”的评语。
真是一场混乱,这次混乱来源于皇家的污秽和残忍。
事实上,凤潇隐隐约约是知道些当年被隐藏在鲜血之下的隐密的。
对于皇家来说,童年的天真时代总是特别短暂——凤潇不知道何时开始,二哥看着他的眼里便隐隐有了防备。
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凤慕渐渐明白皇权的意义,知道了皇家的亲情对于自己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也许是因为其他,凤潇并不得而知的缘故。
当他六岁的时候,二哥凤慕送来一盆盆栽,那花真好看,火红的花瓣和翠绿的叶子,只可惜他年幼孤寂,唯有书作伴,便知道那是浣花,花谢后,会将有毒的孢子散布在空气中,长时间呼吸,便能要了他的命。
他悄悄一个人处理了这盆花,第二个月,凤慕再来看他时,他便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在这个六岁孩子的心里,对孤独黑暗的恐惧,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后来有了花清兮的陪伴,凤潇才逐渐走出了华舒殿,对于凤潇来说,他的老师和二哥一样,皆对他有着不同的意义。只不过,在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之时,花家便是皇位的争夺中必须的牺牲品。
他看的分明,那件太子事件的最终的受益者,唯有二哥。
凤潇一直不曾告诉自己的二哥,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二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
但比拿去他生命更残酷的,是让他亲眼看到了自己最崇拜热爱的人,形象轰然倒塌。
如果说六岁那年,他只是伤了心绝了意,那么十二岁那年,看着自己的老师怀着被玷污的名声悄然死去,何为锥心之痛,他便尝了个遍。
在这一场漫无硝烟的战场上,他只有独自一人踽踽上路,只想为自己也为老师留下一个交代。
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十有八九。舜王爷凤潇生于皇家,也非万事如意,即使当今圣上对其很好,可以说是恩宠有加。可当年之事就如一根鱼刺,在咽喉处哽的越久,便越难拔除。
舜王爷待唐六离开后,仍坐与卧榻之上很久很久,有些事即使是时光也无法磨灭它们存在过的痕迹。
逆谋之事,已是到了时候。
另一边,唐六正费老大的劲儿在脱裙子洗妆扮,当年的萧淑妃爱穿红妆、花清兮和前太子死的蹊跷这种事儿你以为是那么好打听的么?也只有自己这么聪慧过人又人品绝佳的人才能从宫里打听到一点苗头啊,唐六喜滋滋的对着铜镜洗掉了额头处贴着的亮金片儿,又换回了男装。拿着手里新做的护膝,准备去给方有才道谢去。
唐六边往宫里走,边紧了紧裹在胸前的束胸布,有些忧郁:天天这么裹着,以后真的长的大吗?
轻车熟路,唐六便到了敬事房的后院。
“夫君,我又来了。”
方有才一个白眼都懒得给他,这小太监搭上了舜王这条路子,现在真是杀也杀不得,打也打不得,骂又太伤自己的格调了,还不如把他直接当空气,不理就好。
“夫君,你上次求舜王爷救了我,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亲手缝制了一个护膝。”唐六笑嘻嘻的去拉方有才的手,被他躲过了也不恼:“这个护膝呢里面装有薏米,加热之后绑在膝盖上可以御寒呐。”
唐六将护膝塞到方有才怀里,兴致勃勃的等待被夸奖。
方有才嘴角抽搐的看着手里的还在往下面漏米的护膝,话说丫能把封口缝结实了再送人吗?
“救你?”
“我知道我知道,夫君面子薄,是不好意思了,舜王爷都告诉我了。”唐六一脸的理解之态,将刚刚粘在身上从护膝里漏出来的薏米弹到地下:“夫君真的不想夸奖我做的护膝吗?”
方有才嘴角微垂,眉头微皱,“所以你这是拿来感谢我救了你的?”
“是啊是啊。”唐六眨眨眼,一脸期待的看着方有才。
方有才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恼怒,随手将护膝又扔回了唐六怀里,“这种破烂东西谁会要。”
“我有尽力缝的。”唐六有些委屈,她确实是真的很感激方有才,不管他有何目的,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也就真的只有这个大太监确确实实的尽自己之能帮过她几次。也许对方有才来说只是随手之便,但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你看啊,我送的这些东西都有进步的,针眼之间的距离都比以前有规律多了。”
方有才张了张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最终还是把“我没救你”这话咽了下去。
唐六见他半天没说话,以为真被嫌弃了,只好道:“那我拿回去再改改,过两天再给你送来。”说着便开门准备离开。
“算了,放下吧。”方有才的声音在唐六身后响起:“反正已经收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件。”